山高水远

小舟从此逝,江海寄余生。

栅栏外的猫

那天是我转学的前一天,按照那几天的惯例,晚饭后和爸妈一起去小区外头散步。那天我既没带手机也没带耳机。

一路上玩那个幼稚的把戏:踮着脚学戏里的女子走路袅袅娜娜——我说红楼梦中黛玉是这么走的,宝钗是这么走的,袭人是这么走的……宝玉是这么走的,柳湘莲是这么走的……连东府门口那石狮子也是这么走的。

说着这些的时候,我们看见了那只猫咪。它不像北边小公园里那只清晨准时出现的猫那样肥,那样美,但是也是一模一样的橙黄的毛皮。

那时爸爸在前面不远处走着,我手挽着妈妈的手臂,撒娇似的挂在她左手臂上说:“你们贾府里的阿猫阿狗都是这么走的……”然后眼珠一转看到它,话锋也一转——

“天呐,我爱上它了。”

我从它跟着我们小跑的那一刻爱上它了,无法自拔。

一开始它在前头带路,始终与我保持着一小段距离。

这样的行走不过几十秒,在经过第五个铁栏杆后,它开始显现出犹疑,并坚持不抬起头来看我。

它于是渐渐落到我身后去了,还是优雅地踏着步子,跟着我。

这回我只能攀着妈妈的肩膀将头往后扭,竭力将目光锁定它。这有点难度,因为它又开始显现出犹豫,停一会儿,又加紧小跑一段地跟着。距离的拉大使我的脖子愈发的不好受。

我开始从心底希望它——这个流浪的优美小精灵能够跟着我回家。

然而走在前面的爸爸已顺利左拐进小区的铁门,我不得不自暴自弃地将目光从它钻进一边灌木丛的小身影上离开。

事情在我与妈妈也双双拐入铁门后发生转机,令人心酸。

它原本是那样好奇、悠然自得的精灵,安静而优美,可是在它发现人类离它而去,悄无声息的时候,它不得不打破了它的外表。

它开始不知所措地叫起来,隔着一道围栏与茂密的桂花树,我看不清它的样子。事实上因为近视与灯光的原因,我一直到最后都没有看清它的脸孔。

这让它的声音更能传到我的耳朵里。

它传不到右边妈妈的耳朵里,单只传进我的耳朵里。

她在一遍一遍地叫,我的脸上戴着那副保留下来的外出的笑容面具,在一旁橘黄色的灯光照耀下,我能想像那是什么样子。

于是就在这时,队伍发生了变化:爸爸依然走在最前头,妈妈跑到了我前面一米处,我跟在他们后面,像轰然卸下了什么东西。

于是她离我离得更近了,虽然我的脚步没有停止继续往前——与妈妈保持一米的距离。但我能更真切地、全身心地倾听她的呼唤。

我从心底希望她透过厚厚的桂花树叶看到我——一个踮脚学黛玉走路的女孩子,然后呼唤着我,从狭窄的铁栅栏缝隙间穿过,一纵身跳进我的怀里。我会抚摸她,把她带回家,把她放在我的床上,让她发出幸福的呼噜声……

我背对着她幸福地幻想,距离在越来越大,呼唤声越来越小。

最后我随着爸妈一右拐弯,进入到幽白的小区路灯光里头了。

这时,我将嘴一撇,开始落泪,一滴一滴从眼睛里滚出来,划过脸颊,砸进坚硬的土地里。

我对她说:

亲爱的,亲爱的,你到底为什么来到了这个世界呢?

你是不是在这个世界流离失所?

你是不是总优雅地小跑,偶尔偶尔才发出内心的呼唤?

你是不是爱与人保持着似近非近、似远非远的距离不敢靠近,却在转眼间失去了所有?

你是不是辗转于每个清晨黄昏,流浪过每一种颜色的路灯?

你是不是尝过了人的温暖后就变得敏感不知所措,小心翼翼却渴望更多,又失去更多?

你是不是在岁月更迭中无法控制地成长,变得无法单纯地信赖什么?

你是不是经历过那么一些些事情,无法倾诉,有无法忘却?

在这初春的夜晚呼唤,亲爱的,你的声音天真而又焦急,我始终没有看清你的脸。

你有没有想过,亲爱的,有没有在很久以前一个温暖的午后,与你的兄弟姐妹们围在母亲的身前问她:

母亲,我到底为什么来到这世界呢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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